白石清修:
《白石清修》解说词
这是广西桂平一座荒凉的庙宇,庙里只有两位女尼,往注满水的杯中投放硬币是她们的一项绝技。这项绝技不仅需要十分安静的环境,也需要十分安静的内心。
祥严与德律,都是在洗石庵出家的女尼,她们现在驻守的寺院名叫寿圣寺。
这是寿圣寺的茶叶作坊,师徒俩每天都要在此炒茶,早间采摘的新茶必须在日落前炒熟。祥严是宽能法师的徒弟,在洗石庵的时候,她收德律为徒,又把她带到寿圣寺。在洗石庵时,祥严学会了手工炒茶的全部手艺,到了寿圣寺后,她就着手建造了这间茶叶作坊。手工炒茶有一套严格的工艺要求,先在生锅里杀青,然后要通过揉捻定型。祥严以做好的茶叶与周边的山民进行交换,有时也拿到附近的市场上出售,用来补贴寺庙日常的用度。
该给茶园施肥了,祥严向后山走去。这座险峻而又美丽的山,名叫白石山,是中国岭南地区一处奇特的丹霞地貌。茶园位于白石山下的一片山坡上,师徒俩步行到这里来,要走过很长的一段山路。以前这里荆棘丛生,山坡上到处是荒地。2001年,祥严来到这里后,带来了洗石庵的茶树。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她一点一点开垦荒地,逐渐开辟了两片面积不大的茶园。施农家肥的传统也得到延续,过去只有祥严一个人干这种粗种的农活,自从徒弟德律去年从外面学习回来以后,师徒两人开始一起劳动。
德律的母亲从广东老家过来,这些天暂时与她一起住在寺院里,母亲也来到茶园帮助干活。在德律母亲的脸上,看不到因为女儿出家所带来的任何不安。十多年来,祥严就如同一位严格的父亲,引导着德律的修行,母亲则让德律感受到浓厚的亲情。
(德律)一般的人都认为出家以后不要家,脱离了世俗里面的一切俗事红尘,就是看破红尘。以为就是说全部都看破了,就是什么都有要了。不管是自己的亲人呀、父母呀,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了。其实不是,佛经里面说的:出家人在这个世界,是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的。我们做什么事情也要与时俱进。有时候,我们也会回家的,回家看望她,看望她的时候,一是我们回去了,看到她,她看到我们过得很好,她也安心,不会挂着我嘛。我看到她很健康很好,我也不会挂着她,我们安心了,做事也会很顺心,我们心安则道明,只有心安了,做事情才会做好,不会有那么多的挂虑,我们修行也好修行。
夕阳抛洒在白石山上,这里的山峰苍劲雄浑,这里的人生美丽阴柔。
每天凌晨四点钟,祥严师徒与附近的 山民居士一起做早课。诵经的声音从古朴的庙宇中传出,又一个早晨开始了。
这座寺庙名叫寿圣寺,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当地人过去称它为三宝殿,又叫大寺,寺庙内外遗留着许多宋代到明代的雕刻。很长一段时期,这里没有出家人居住,房屋被附近的小学用来当作校舍。
七年前,祥严离开了洗石庵到这座寺院担任住持。她四处募集资金,对寺院进行了简单的整修。寺院处在远离城市的山区,山民以种植和采药为生,这里还没有被开辟为风景区,来这里的游客很少,有时候几个月都看不到陌生面孔。
每天早课结束后,祥严都要到寿圣寺后面的菜院里来劳动一会儿。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清苦的生活。
以前,祥严有一个心愿,就是到北京去看一看。出家后,祥严法师曾经到国内许多寺院里云游,但她没有到过北京,到寿圣寺担任住持后,她再也没有机会云游四方了。寿圣寺残破的现状很难改变,她的内心很坚持不愿轻易放弃。
德律喜欢弹琴,这次从福建回来,她特地给自己买了一把木琴。德律在这里可以每月领到工资,三四百元,工资主要是下山买些生活用品,另外打手机也要花钱的。这把木琴花去了德律不少的积蓄,但是也给她带来了很多乐趣。
洗石庵在一座城市的郊区,寿圣寺处在偏远的乡村,甚至连一条通往外界的像样的公路也没有,这里的确安静多了。作为一名在外界见过世面的年轻女尼,德律会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夜晚,师父用电脑查看资料,德律又弹起了木琴。师徒俩在这座大山的脚下隐居着,只有琴声飘向了外面的夜空。
桂平洗石庵的住持宏珠法师与另一座寺庙的住持湛空法师一起来到寿圣寺,他们打算帮助祥严修缮寿圣寺部分破损的建筑。
宏珠与祥严都是宽能法师的弟子,宏珠是桂平市宗教协会的会长,她很愿意帮助祥严将这座寺庙修建好。重修寺院是一件好事,德律看起来却点皱眉。
宏珠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师徒两人突然争吵起来。德律到底违背了师父的什么意愿呢?原来,祥严打算让德律陪同自己一同下山办事,德律却表现的很固执,不愿意下山。师父虽然能谅解徒弟,但一个人下山,总是很不方便,尤其是涉及修建工程。祥严希望见多识广的弟子能帮自己出一些主意。德律执拗的态度很让她失望,但振兴寿圣寺的机会终于到来,祥严顾不上责怪弟子。用祥严的话来说,她们师徒俩的关系就像父女,有批评,也有赞叹,有时不对也可能打一下。不过,这些都不会影响两人之间十多年的情意。十多年来,德律第一次顶撞了师父,她心里很愧疚。她一直将师父送下山门,目送她一路走远。
今天的寿圣寺就是当年的洗石庵。宽能法师历经艰辛重振洗石庵的事迹一直激励着祥严,只是不知道她这次下山会碰到怎样的艰辛。
在桂平市,祥严为了重修寺庙四处奔走。与承包商讨论工程的细节,双方几乎要说红了脸。在奔忙中,祥严不慎跌伤了腰,住进了医院。刚刚结束的谈判与争吵,让她想起了山上的徒弟,如果此刻徒弟能在场该多好啊。
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七年,来到城市里办事,祥严自己也感到很不适应。对于不愿帮助自己的徒弟德律,她爱之既深,责之也切。躺在病床上的祥严感到十分疲倦,也许她应该再回到寺院跟德律再好好地谈一次。
祥严下山后,寺庙就剩下德律一个人。第二天早课后,她仔细地收拾院落,寿圣寺的房屋的确有些破旧,但两位女尼一直将这里保持的干净整洁,环境看起来很舒适。师父走了以后,她偷偷地跑回房间哭了一场,但是现在却不愿提起昨天的事情。上午,她一直忙个不停,似乎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情。既不愿意谈修庙的事情,也没有提起师父。附近的山民照常送来了一些蔬菜,德律开始准备午饭。德律请了几位山民在茶园里帮忙,午饭做好后,准备带到茶园里一起吃。德律在农村长大,在洗石庵时,常去茶园工作,采茶的手艺并不比当地的山民差,双手采茶就是在洗石庵茶园里练成的功夫。在茶园里忙碌了一个上午,午饭就在地头解决了。由于新茶长出了许多,下午他们还要继续采摘。如果采茶影响了上晚课,偶尔不上也是可以的,必竟生计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德律很想告诉师父,她对这座寺院的感情与师父一样深。或许,她想说自己不愿意这种深山静修的生活,在未来受到打扰,但是未来的一切谁也不能预料。
祥严治好腰痛返回白石山后,师徒两人已经和解了。不过,德律还是很担心师父的身体。
师徒两人准备一起下山,参加洗石庵举办的浴佛节法会。这是洗石庵一年一度的重大佛事活动。宽能法师门下的弟子们从广西各处的尼庵寺院赶来,回到洗石庵这座她们学习与弘法的大本营。
绵延的灯河,预示着佛法的广大无边,一盏盏河灯随波而去,装载着祝愿、爱心和对未来的期盼。
法会结束后,祥严师徒回到白石山的山民中间,她们的清修生活仍将继续。寺院前的空地上,两人又一次在装满水的茶杯里投放硬币,这是宽能法师当年传授的修炼定力的方法。宽能法师曾连续向杯中投入了一百一十三枚硬币,水在杯口鼓起,却不外溢。她们温习着师尊当年的一举一动,用这种方式来提起正念,消除妄念。今天她们还不能达到宽能法师的纪录,这意味着她们的修行之路还很漫长,但每增加一枚硬币无疑意味着她们朝至刚至柔的无我境界又走近了一步。